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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白水

白水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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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,是生的开始-记第一次宣布病人的死亡

在那个下午,我送走了医学生涯的第一个病人

直肠癌多发转移,情况一直在恶化。前天,科室讨论,大家一致认为命不久矣,联系患者亲属,趁还有精神,来见最后一面。这是我实习以来参与管床的第一个病人,自己非常重视。眼看他从刚入院和善可亲,变得虚弱不堪,作为一个实习生,我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跑腿,领着一个又一个亲属进病房探问。

第一个来的是女儿,问她的爸爸身体痛不痛,有没有想吃的。“我没事,不用管我,你该干嘛干嘛 “。接着是二弟,给我们讲起大哥这些年的艰苦经历,作为长子,怎么忍辱负重挑起全家的重任,又是怎样为了工作长期忽视便血,直到查出癌症。然后是弟媳,被问起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病房?医院不是要控制人流量,不让看护吗?弟媳讲了一个拙劣的理由,今天是开放日,大家有时间的就来看看你。最后是被看着长大的侄子,与他相约,出院后一定请客庆祝。

越往后,患者的精神状况越差,慢慢开始嗜睡,甚至开始昏睡。每当患者无法应答,我只能和亲属面面相觑,对方张开嘴想说什么,终究是一个字讲不出来,叹一口长气。


那天下午三点,我正在医生办公室翻书,恶补癌症相关知识,突然门外一阵躁动。护士来报,患者血氧掉到 90,怎么办?上级回复很简短,放弃抢救,然后开始写死亡证明,通知家属。作为管床,我赶忙随着护士走出去,跟在后面的是科里的其他同学,帮护士收拾好器械,我们在患者窗前围成一圈,目送他的离开。

我们看着他的呼吸变成库斯莫尔,又深又大,然后慢慢减弱,最后停止,只有喉咙冒出呼噜噜的声音,有泡泡在那里产生又破灭,像一条陆上的鱼。我们看着他双手搓空理线,两只脚踢来踢去,然后慢慢迟缓,偶尔只有手指抽动一下。我们看着监护仪器,血氧从 90 掉到 80,70,直到零。

我以为,死亡是一个很快的过程,但我们等了很久,大家纷纷面色沉重。我问师兄师姐,你们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吗?一个师兄拍拍我,都会有这个过程。最后,我不那么熟练的拉了一张肢导联的心电图,每个导联上都是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,写上时间,贴在病历里,这就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。

回到办公室,我感觉自己空空荡荡,无所事事,又走出来,来到病房门前,看家属红着眼圈,为他清洁身体,穿上丧衣。我看不下去,又退回办公室,呆呆坐着。咚咚,打开门,是女儿在哽咽,泪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:“爸爸最后这段时间没有太多痛苦,谢谢你们的努力”

再后来,我是怎么下班的,已经没有印象了。我只记得胸口堵堵的,从医院回宿舍路上骑着自行车,很慢。循环着梁博的《我不知道》

我不知道2020 
《了不起的儿科医生》电视剧主题曲
我不知道2020 《了不起的儿科医生》电视剧主题曲
梁博

那个星星和月亮一起闪耀
驱散了孤独和寂寥
洒向黑暗的每一秒 也会把你照耀
受伤的孩子不再哭闹
疲惫的人不再奔跑
又看到你开心地笑 仿佛什么
什么都不知道

那天下午,风很大,哭起来,眼睛很冷


学医后,随着阅历增加,渐渐地对生命的脆弱和所承受的痛苦有了逐渐清晰的认识。

去年冬天,爸爸工作时砸坏了手指,去骨科医院陪床,在那里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病人。有农民用铡草机把手斩断,做完手术,肿得像个包子,一片紫黑;有老阿姨锄地时把脚锄断,整天跟儿子聊家长里短;有小孩摔骨折了,每天早上输液时哭闹,下午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玩手机。相比起来,我爸算轻的了,但饶是如此,三天一次的换药都会让这个从不喊累喊疼的大男人闭眼皱眉。

在此之前,生命是满大街泛滥的常见品,在那之后,加上病房轮转的所见所闻,生命慢慢珍贵起来。平时是看不到它的,只有在底片的黑中,才能反衬它的白,这深邃的黑是白中带红的痰,是颤巍巍的手,是含糊不清的音节,是变形的关节,是绞成一团的小腹。

这种黑白的对比让人害怕,让人后悔,但也让人学会珍惜生命

死,是生的开始

有一天,某学习群群主抛出一个话题:

“没有重症洗礼,不见真实生死者不足谈医。” 大家对这句话怎么看

以前我也见过类似的问题,当时觉得不过尔尔。现在有了经历,我深信不疑。我认为,有过生死的经历,医学生涯才刚刚开始。从这一天起,我真正意识到自己所学将来是实打实要派上用场,救人一命的。学不扎实,练不熟悉,真正面临问题时掉链子,可不再是丢掉试卷上的一分两分,而是患者的生存可能。

死,是生的开始,生死如同阴阳,对立互化,但见生不见死,对生的认识也会欠缺,既见生又见死,才能真正体会生命的宝贵,为此付出更多努力。

221218 首发于协和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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